作者：DavidHTO

那是1916年4月21日，芝加哥人民正在享受一個美好的春日，嚴酷的冬天已經過去，距離炎熱的夏季還有幾個月。前一天，芝加哥小熊隊在落成兩年的Weegman Park開啟了他們的第一個賽季，盡管上賽季小熊隊僅取得了第五名的成績，但重返世界大賽的希望仍很大。總體而言，1916年對于這座意圖提升其偉大聲譽的城市是輝煌的一年。這一年，年輕的Carl Sandburg發表了一首詩，他在詩中將這座城市描述為“世界屠豬城”。在溫暖的天氣里，美國第二大城市的空氣中彌漫著殺豬的味道，任何在屠宰場附近觀光的游客都能聞到。但這并沒有阻止共和黨在那個夏天來到這里舉行四年一次的大會，他們將提名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Evans Hughes作為他們的總統候選人。

4月21日也是庫克縣法官Richard Stanley Tuthill對前兩周一直在他面前爭辯的一個案件作出裁決的日子。這項裁決在知名度上遠不如在即將被命名為瑞格利球場的地方舉行的棒球比賽，但卻成為風城（芝加哥市的別稱）乃至全世界的熱點新聞。Tuthill法官裁定威廉·莎士比亞是一個騙子，其名下所有戲劇、詩歌和十四行詩的真正作者乃是哲學家、科學家和發明家弗朗西斯·培根。

需要說清楚的是，盡管世界各地的報紙都報道了這項裁決，但《莎士比亞全集》的出版商牛津大學并沒有急著將其名稱改為《培根全集》。皇家莎士比亞公司也沒有將Bard的大名從其門面中刪除。那是因為新聞界的所有人都知道，并且敢于公開報道，這場審判事實上不過是兩個人搞出來的宣傳噱頭：電影制片人William Selig和百萬富翁George Fabyan。

Fabyan以前是波士頓人，繼承了一家成功的棉制品制造公司。憑借繼承的財產，他在伊利諾伊州日內瓦購買了一個大型莊園，他稱之為Riverbank Labs.（河岸實驗室）。正如他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得意于自己的財力，“......投資去發現大學無力研究的有價值的事情”。這些有價值的事情包括對聲學和遺傳學等主流課題的研究。（其聲學實驗室在今天仍被視為世界上最好的實驗室之一。）其他投資，例如尋找難以捉摸的永動機，遭到主流科學家的蔑視。這樣的嘲笑似乎只是令Fabyan更大膽，他還資助了一位名叫Elizabeth Wells Gallup的波士頓老鄉的工作。Gallup夫人寫了很多文章，相信Bard作品早期合集“第一對開本”中隱藏了一個密碼。如果正確破譯此密碼，將會證明莎士比亞名下的作品其實是培根寫的。

盡管大多數人認為這個說法太牽強附會，但它基于一個公認的事實：弗朗西斯·培根曾經發明了一種在任何文本中隱藏秘密信息的方法。他稱之為“雙字體密碼”，這對任何使用過計算機（尤其是二進制碼）的人來說，看起來應該很熟悉。

字母表中的每個字母（稱為明文）由一組五個a或b（抱歉，U和V，但你必須與他人共享）表示，它們構成一個二進制碼。明文“A”表示為aaaaa，明文“B”表示為aaaab，依此類推。使用此編碼，培根展示了隱藏一條秘密消息是多么容易，它與公眾讀到的信息恰好相反。我們以消息“STAY WHERE YOU ARE”（待在原地）為例。使用培根密碼寫出消息，使它看起來像這樣：

STAY WHERE YOU ARE

請注意，有些字母是粗體加斜體。接下來，我們將這些字母排成五個一組：

STAYW HEREY OUARE

最后一步是使用上表轉換各組明文以得到解譯的消息。因此，STAYW隱藏代碼aabab（兩個字母是正常字體，一個字母是粗體/斜體，接下來的一個字母是正常字體，以粗體/斜體字母結尾），轉換得到字母“F”。HEREY是ababa，轉換得到“L”。OUARE是babba，轉換得到“F”。解碼后的消息是什么呢？FLY（趕快飛走），與原始明文消息恰好相反。精通計算機的讀者也會注意到雙字體字母和ASCII代碼之間的相似性，不過培根有點害羞，少用了兩位。（不。不打算為此道歉。）

現在，莎士比亞作品是由培根創作的看法已經存在了幾十年。甚至還有一本名為Baconiana的信徒雜志（如今可以在Francis Bacon Society網站上讀到）。Gallup夫人（曾在索邦大學就讀，并非不學無術者）受到這一理論影響，當時還有許多知名人士也受到影響，包括馬克·吐溫、沃爾特·惠特曼、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亨利·詹姆斯、亨利·米勒和海倫·凱勒。在Riverbank（依靠Fabyan的資助），Gallup以科學方法追尋真相，對莎士比亞“第一對開本”的副本進行了拍照，并分析其文字中是否隱藏了培根的雙字體密碼。

Gallup夫人不是攝影師，但幸運的是，Fabyan剛把一位來自康奈爾大學、名叫William Friedman的聰明且年輕的遺傳學家帶到Riverbank。Friedman曾受雇開發一種能在干旱環境中生長的小麥品種，Fabyan認為這種作物在巴勒斯坦等地可以派上用場。當Gallup得知Friedman愛好攝影時，她便讓他加入了其團隊。Friedman很可能是自告奮勇，因為他迷戀上一位為Gallup工作的年輕可愛的女圖書管理員。她名叫Elizebeth Smith（她的父母故意用“e”來將她的名字分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不可能編造出來的，因為太令人難以置信。但以下都是事實。

Gallup放大Friedman的照片，測量并量化每個字母的傾斜度，以確定哪個是培根密碼中的“a”，哪個是“b”。當數學未能提供明確的答案時，她屈服于直覺，并在這個過程中找到了諸如“培根創作這些作品”之類的解譯，以及其他證明培根派正確的啟示性段落。當Friedman和Smith陷入熱戀時，Gallup收集了證據，于1916年初準備發表其揭露莎士比亞欺詐的巨著。就在那時，制片人Selig對Fabyan提起了訴訟。Selig的電影公司將于4月23日上映基于四部莎士比亞戲劇的電影，以紀念Bard逝世三百周年。訴訟聲稱，莎士比亞的聲譽將因Gallup所謂的破譯而“遭受重大打擊”，公眾將不會去看他的電影。Selig要求法院裁定莎士比亞是真正的作者。

4月初，小熊隊結束了佛羅里達州的春季訓練，前往北區棒球場參加全國聯賽首場賽事，而Tuthill法官也開始開庭審理威廉·莎士比亞一案。遺憾的是，審判的官方記錄已從庫克縣檔案中消失。我的父親寫了大量關于密碼學歷史的文章，他曾為找到該記錄努力了幾次，但皆告失敗。20世紀90年代早期，PBS贊助了一個通過模擬審判確定莎士比亞作品作者身份的節目，但其中沒有提到雙字體密碼，而這是Gallup夫人認定作者身份的基礎。在J. Ajlouny的戲劇《威廉·莎士比亞的審判》（最近由Fresh Ink Group出版）中，作者讓觀眾扮演陪審團的角色，聽取他在法庭再現中提出的證據。但在隱藏密碼的主張上花的時間非常少。在我的同名劇（由Eldridge Plays＆Musicals出版）中，我描寫了一個審判場景，其中把雙字體密碼當作主要辯護證據來呈現。（不知何故，托尼獎委員會錯過了它的一次制作。）最終，我們所能做的只是猜測Tuthill法官在法庭上說了什么。這真是一種恥辱，因為Fabyan和Selig（兩個都以活躍個性聞名的人）均選擇擔任己方的首席律師，這意味著一些精彩的戲劇性事件可能已經淹沒在歷史中。

保存下來的是Tuthill法官裁決后發生的一系列引人注目的事件，正如我們從上面的新聞剪輯中看到的那樣，這正是Fabyan和Selig從一開始就策劃好的：為Selig電影做免費宣傳。對于芝加哥從法律上宣稱莎士比亞是騙子的事情，許多人似乎覺得很好笑。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舌頭緊緊貼著腮幫子，詢問這項裁決是否意味著芝加哥有義務將莎士比亞大道更改為培根大道。其他芝加哥人沒有那么樂觀，尤其是庫克縣的其他法官。1916年5月2日，在Tuthill判決后僅十天，他們就推翻了他的裁決，為莎士比亞恢復了文學巨匠的名譽。

那么這與珍珠港有何干系呢？為了講述故事的下一部分，我們需要回退一點。自被拉入培根項目以來，Friedman對Gallup解密方法的疑慮與日俱增。到Tuithill裁決的時候，他差點要后悔接受Fabyan最初的邀請來到Riverbank。我說“差點”是因為在審判后不久，他就娶了Gallup年輕可愛的助手Elizebeth Smith。大約同時，Fabyan讓他擔任“Riverbank密碼部門主管”。這就是George Fabyan的天才，他認識到這個培根懷疑論者擁有非常敏銳的分析思維，密碼學領域需要這種思維。Friedman回報了Fabyan，撰寫了一系列著名的論文，有些甚至是開創性的，這些論文使Riverbank在地圖上獲得一席之地。

Friedman論文發表的時機不可謂不完美。1917年初，英國情報機構破譯了一封電報（通常稱為Zimmerman電報，以發送該電報的德國官員名字命名）。內容是德國的一個提議，如果美國對德國宣戰（后來美國確實在4月份對德宣戰），那么德國將把美國西南部的一大部分交給墨西哥。Fabyan立即提出讓其密碼部門為美國戰爭部服務，后者欣然接受（沒有一絲無奈）。很快，Friedman被要求破譯德國的另一則加密消息，這次是發給印度活動人士的，鼓動其從英國獨立。憑借這一成功，William入伍并前往法國，在那里他直接為潘興將軍工作。他對截獲的德國無線消息的破譯據說挽救了成千上萬盟軍的生命。戰爭結束后，他繼續寫文章，可以說開創了密碼分析這一新領域。

在我們繼續講述William的故事之前，我們需要注意的是，Elizebeth有著過硬的數學本領。她的譯碼技能相當出色，先為海軍服務，后為調查局（FBI前身，FBI是在禁酒期間出名的）服務，幫助粉碎佛羅里達海岸和休斯頓等地的朗姆酒私販活動。之后，她對打擊舊金山以外的毒品集團起了重要作用。Elizebeth經常被要求在相關審判中作證，鑒于走私者的系統性暴力，出庭作證有時候是很危險的行為。在一個女性尚未受到數學和科學領域普遍歡迎的時代，她可謂成就斐然。在執法方面也是如此。

現在回過頭來說說William。除了加密理論方面的開創性工作之外，他還花了大量時間研究一種新型編碼機（使用轉子生成密碼的機電裝置）的缺陷。就像追求更高水平網絡安全的公司會雇用黑客一樣，Friedman發現了這種機器原始設計中的缺陷。然后，他與他在1930年聘請的數學家Frank Rowlett合作，開發出一個絕妙的版本，該機器如此出色以至成為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安全的密碼機。

在美國和日本爆發敵對行動之前，他和他的團隊在沒有見到實物的情況下就復制出日本的PURPLE密碼機，從而攻破其密碼，Friedman由此成為傳奇人物。我要再說一遍，僅憑截獲的消息來推測密碼機的構建原理，然后復制出一臺極其復雜的密碼機，是一項非凡的成就。如何使用這些解譯的消息是另一回事。正如Friedman的維基百科頁面所說的那樣：“有一次截獲到發送給華盛頓特區日本大使館的消息，要求終止（1941年12月7日）與美國的談判。該消息清楚表明戰爭即將發生，是在珍珠港遭到攻擊前幾個小時才被送到美國國務院。有關美國事先是否知道珍珠港襲擊的爭議已持續到21世紀。”

Friedman的成就并非沒有代價。正如其維基百科頁面上解釋的那樣，“......1941年，Friedman因神經衰弱而住院，病因主要是PURPLE工作帶來的精神壓力”。Friedman康復后，繼續為戰爭出力。為了推動同盟國在破譯密碼方面取得進步，他的團隊用一臺復制的PURPLE機換取英國如何破解德國ENIGMA密碼的詳細信息。（這項工作是由艾倫·圖靈領導完成的，后來拍成了榮獲奧斯卡獎的電影“模仿游戲”，由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主演。我在這里放上他的照片，因為康伯巴奇是我妻子最喜愛的演員，我想現在她可能會讀讀我的博客。）

戰后，Friedman成為為冷戰而建立的新政府機構——國家安全局(NSA)——的首席密碼學家。在領導該機構密碼研究工作的同時，他還繼續編寫教科書，其中一些至今仍被用于培訓年輕的密碼學家。到1956年Friedman退休時，Enigma和PURPLE機器的轉子和齒輪已經被第一臺大型計算機中的真空管所取代。后來，真空管被分立晶體管取代，分立晶體管又被半導體晶體管取代。

退休？William和Elizebeth并沒有像大多數人那樣退休。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們，雙字體密碼——第一種二進制碼（也是所有現代計算的基礎）——是如何被Gallup夫人濫用的？在Elizebeth的陪伴下，William Friedman重新研究“第一對開本”，他們一同撰寫了一本名為《莎士比亞密碼探究》的書，揭露了Gallup方法的缺陷。關于他們生命中的最后一章，有一些非常令人滿足的東西，這不僅反映了他們對彼此的摯愛，而且反映了他們忠于事實的精神。

作者注，2018年9月17日

我很高興報告，最近出版了一本關于Elizebeth Friedman的新書。標題為《粉碎密碼的女人》，作者是Jason Fagone。這里有Brain Pickings網站對這本書的一則好評。我寫信給Fagone先生，介紹我如何跟隨我父親而發展出對這個主題的興趣，Jason回信寫道：

“David，你好，非常感謝你的來信。在我為這本書做研究時，我經常看到你父親的名字！他寫了一些關于Riverbank以及那里的密碼學進展的早期歷史文章。我知道William Friedman多年來與美國密碼協會通信，并贊賞他們的工作。你繼續跟進他的工作并作出了自己的貢獻，這太棒了。一旦你聽到這個故事，就很難忘記它。我覺得我們中很多人有這樣的切身體驗。”

確實如此，Jason。祝你和這本書好運。我在介紹性電子郵件中告訴他：“如果好萊塢打來電話，我不會感到驚訝，我總覺得他們的故事值得拍部電影（Emily Blount或Emma Stone飾演Elizebeth？）”

本文轉自：【工程師博客】莎士比亞、酒類走私販和珍珠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