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下火車的時候，我瞥了一眼站臺上的時鐘，四點一刻，凌晨，北京西站。。

此時很想，給誰打個電話，誰都行，問他，你見過凌晨四點的北京嗎？ 我見過。

但我知道，這次北京之旅是真正的，打槍的不要，悄悄的進村。因為這次，我是來辭職的，辭職的事，能敲鑼打鼓嗎？

三個月前，我在同一輛火車下車，懷揣著一個陌生的地址，和無數個剛畢業的年輕人一樣，準備在這座城市大干一番。

正常，繁瑣，不緊不慢的辦了入職手續，小公司，程序員，月薪五位數，第一天下班和同學站在通惠河邊，指點江山，我感覺自己不抓著點欄桿都要飄起來了，的確，很不錯的起點，不是嗎？

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升職加薪。..。

聽說，北漂第一難，就是租房子，黑中介如過江之鯽，防不勝防，呼之即來，坑之即去，初來乍到，無處安身，第一天晚上住了一家號稱四星級大酒店，第二天趕緊搬到了公司旁邊的小賓館，價格直降三四十塊，大省了一筆。

沒幾天就找到了中意的房子，某家中介上給物色的，月租3500，50平，倆人住，中介是個剛畢業的姑娘，一眼就能看出那種，可能因為妝畫的不濃的原因，我覺得她很真誠。

住進大房子第一天晚上，我和室友擠一張床，沒東西鋪，沒東西蓋，當然也沒東西枕，我們只能互相抱怨，，，，互相抱怨對方不是女人。

接下來幾天，慢慢進入節奏，因為住的離公司不遠，我倆一人淘了一輛自行車，也買了鍋碗瓢盆，開始進入把日子過成打油詩的節奏。

好景不常在，十天以后，公司突然表示，新員工集體出差，三個月之后再回來，什么？我們已經租了房子了呀，押一付三呀，才住了十天呀，公司表示，哦，是嗎，跟我有什么關系嗎，那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們？公司表示。..。公司啥都沒表示。

這里要說一下公司的情況，立牌警世，在現在互聯網大環境下，有這么一批公司，被稱為傳統軟件公司，他們中有這么一部分，大多有一兩套成（chen）熟（jiu）的產品，什么OA啊，ERP啊，大概這種，然后公司依靠這個就能養活一大批人，這種公司呢開發部基本上是要夾著尾巴做人的，不受重視，大抵我們公司這種，當然了，這里，我并不是針對我們公司，我是說，在座的各位傳統軟件公司，都是垃圾。剛下水的朋友，要謹慎，曠野的風，遠比圍墻里的要復雜。

那是我第一次動了辭職的念頭，可惜太年輕，太簡單，當時整個事件給我的感受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和幾個同事就像憤怒的小鳥一樣呈輻射狀從北京被彈到不同的城市。 彼時，距離我來到北京，剛好半個月，陰差陽錯，我被分到了上海，被推搡了上了開往魔都的高鐵，賊拉拉貴的票價讓我覺得火車能一直開到南海，開出國門，我把北京的地鐵卡放到了書包最底層，我會回來的，我想。

初到上海，便對這個城市印象不錯，因為過安檢不用喝水，上海的公交車也真是有意思，普通話，英語，還得加上上海話，分分鐘讓人發笑，如此堅挺的滬語，我服。

我很快忘記了工作的不順，開始展示自己強大的適應能力，第二天，去見了十多年未見的小學同學，她對我的到來表示了拍手稱快，站在外灘邊上，我們倆互相交換了一些生活經歷和體會，聽她說她要去國外讀法律，我點頭支持，希望她能替我多呼吸幾口自由的空氣。翌日，又去見了一個好朋友，他對我的到來表示了涕泗橫流，站在東方明珠腳下，我們倆互相交換了一些生活經歷和體會，聽他說他剛來的時候也很不適，還好再過幾天女朋友就要研究生開學了，在不遠的一個挺有名氣的大學讀法律，我點頭贊成，希望他能成為我的周圍愛情長跑成功的活著的例子，并且表示，中國在開展依法治國的道路上卓有成效。

很不愿意多花筆墨形容在上海兩個月的生活，一句話概括就是，我在工作期間，沒有寫一行代碼，除了幾條沒有營養的sql語句，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懂的人自然懂。

那段時間情緒低落到極點，甚至開始有點自暴自棄，上班時間，大多清閑，我在不到一周的時間里看完了平凡的世界，一百多萬字的小說，不知道是我主動找到的這本小說，還是這本小說找到的我，在kindle里存了好多書，一個平凡世界的某一天，點開了它，就沒有再按過返回鍵。

這本書少年時期曾讀過一遍，內容也記得七七八八，或許是心境的轉變，再次拜閱，猶如初見，幾度熱淚盈眶，竟有種簾外芭蕉惹驟雨，門環惹銅綠的宿命感，閱罷，猶如變成孫少平回到那個年代過完了一生，雖然沒有豁然開朗，卻也能隱隱能懂得作者要表達的感情，大概就是，無論多么艱難，都要微笑面對生活吧，聽說已經被改變成電視劇，下班回來趕緊搜了一下，一集棄。

工作是如此的輕松，以至于讓我覺得公司簡直就像個傻逼，每天早上，我六點左右就會醒來，不會再睡著的那種，一般我會起身倒一杯隔夜的水，站在窗臺邊喝完，然后躺在床上，我有時候會想象自己帶著現有的思想穿越到小學，一路越級，吊打各種學霸，少年成名，出國留學，有時候干脆就什么也不想，靜靜得等待洗手間的嘩嘩聲。

同事總是在八點到八點一刻的時候出來上廁所，我一直搞不懂他撒尿的時候為什么會要把聲音搞得那么隆重，他難道不知道讓那股暖流沿著馬桶壁流下能實現十之八九的降噪嗎。

洗刷完畢，我們就走著去上班，路上一般買兩個包子，開包子鋪的是一對夫妻，從來不茍言笑，兩個月我只見過一次男人露出笑顏，他一定是有天大的喜事吧，我想，上班時間，八點半到十一點半，下午一點半到五點半，大部分時間，我是沒有什么事的，就看看書，看看教程，或者刷刷手機，似乎我也學會了和無聊相處。

五點半下班，一出辦公樓，瞬間一股巨大的熱浪和孤獨感迎面撲來，回去住處的路上，會經過一個公園，我經常看到會有人在光天化日下站在灌木叢后面撒尿，這讓我覺得，上海嘛，不過如此咯。

公園旁邊一個籃球場，通常我會加進去打一會，閑了一整天，我必須要把精力和體力以另外一種方式釋放掉，疲憊，會讓人安于現狀。從而提升幸福感。

說到打球，就要提一下，我那次崴腳的慘痛經歷，用科比的口吻說，就是，you know，那個動作我做了幾千次，后仰，投籃，落地，但就那一次，它出事了。

落地一瞬間，一股撕裂般的疼痛感從腳后跟一路涌到大腦，不到三分鐘，就腫得不忍直視了，我坐在場邊，看著這幫平均年齡在四十歲以上的人光著膀子，挺著大肚子，大聲叫喊著要球，我在想，我四十歲的時候一定不能像他們這么胖。

打開手機，發了條朋友圈，天越來越暗，被蚊子咬了好幾口，我突然發現，我是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陌生的球場遇到了麻煩的事情，將沒有人過來扶我，沒有人背我回去，沒有人替我帶飯，沒有人給我買藥，孤注一擲，誰能給我關懷，最后滴滴快車伸來了援助之手，在樓下藥店艱難的買了藥，腳踏實地，一步一個齜牙咧嘴的回到自己房間，癱在床上感覺像是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我掏出手機，看到好幾個評論和點贊，“臥槽，你怎么在上海陸家嘴”，“咦，你什么時候來的上海”，“主要是想秀一波定位吧”，還是有很多同學關心我的，真好，我扔掉手機，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么辦。

雖然沒有吃飯，卻也不餓，右腿支撐著左腿，左手給左腳上了藥，右手握著手機給家里人報了平安，那一整夜，踝關節傳來的陣陣疼痛刺撓的我一夜未眠。

凌晨一點多的時候窗外灑進來些許月光，我想這番場景，需要這樣處理，鏡頭先一個大遠景讓我住的樓房和天上彎月入鏡，然后一個緩慢的平搖，讓我房間的位置置于九宮格鏡頭最中間，然后先快后慢的推鏡頭從窗臺進入房間，萬籟俱靜，鏡頭慢慢靠近，中景切近景，近景切特寫，最后一個俯視鏡頭固定在我上方四十五度，如果氛圍得當，我會流幾滴淚，借著月光，鏡頭若隱若現的捕捉到臉龐淡淡淚痕，我會慢慢轉過頭看向窗外，然后主觀鏡頭跟隨我的方向移向窗外，這時候對面樓上最后一盞燈，熄滅，鏡頭慢慢留黑，完美。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到了九月底，在技術上這段時間基本處于停滯狀態，我倒是認識了很多車牌，什么路易斯馬丁，瑪莎拉蒂，公司門口就是一幢路易斯馬丁的4s店，偶爾能看到幾個年級和我相仿的人來看車，試車，這個城市永遠不缺有錢人，房價漲到50萬一平，仍然有人照單全收，那是個我理解不了的世界。

月底，公司的hr給我打電話，跟我說在考核期間你的工作積極性不是太高，恩，的確，我上班時間有時候會看一天的視頻教程，她欲言又止，我不起波瀾，我辭職，我平靜的說。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有時候讓人接受不了，入職三個月，離職，對我而言，不是易事，雖然內心強烈的意識到不能在這么一點一滴的耗費生命，但想到后續的前路未卜，也是略感心寒，焦慮在那幾天里，幾乎分秒不缺席。

下班回來。站在房間的窗臺邊，我可以遠遠的看到東方明珠在夜幕下燈火輝煌，接受萬千建筑的膜拜，它每天接受千萬人的注視，但那些人也就是驚鴻一瞥，轉身隱入人海，消失不見，它應該也是麻木的吧，生來彷徨，突然想起半壁江山的這首歌，恩，決定了，辭職，來上海找工作，我吐出一口氣，草率但堅決的擬定了這個無論對錯都將對我產生重大影響的決斷。

其實很多事情之所以覺得困難，只是因為我們優柔寡斷，患得患失，決定一旦做出，剩下的只需要去解決問題就好了，國慶回家，爸媽還是老樣子，我平靜的說出了我的決定，爸媽表示不理解，但是支持，一切都沒有我想的那么壞，假期一結束，我又一次踏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

有朋友問我，你想好去哪家公司了嗎，有沒有比較喜歡的公司，聽到這話，我真想彈他個腦瓜崩，據我所知，通過社招找工作的應屆生，只有一個途徑，那就是海投簡歷，然后等待公司跟你約面試，開往北京的火車上，我收到了第一家公司的面試邀請，似乎生活在向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了。

四點多下了火車，蹲在地鐵站等到五點半去投靠一個高中不錯的朋友，到了他租的房子，直接倒在沙發上睡死過去，醒來已經十一點多。

我先去找了一個多年不見的高中同學，在北京讀研，連哄帶騙地，讓她和我一道去了公司，辦了離職手續，在地鐵上，我和她交換一些這些年的生活經歷和體會，她表示，再次開學不悲不喜，和男朋友相隔千里，覺得生活淡然無味，她說她想繼續讀博，我表示支持，并對她說，你喜歡一個人，我覺得就會喜歡很久，祝你幸福，她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人生已多風雨，往事無需再提。

有個人陪心情好了很多，下午送她回學校，又給另外一個初中同學，打了電話，我知道他就在附近工作，在一家鮮芋仙的店里，我悠閑地等待，他匆忙的出現，我和他交換了一些這些年的生活經歷和體會，他表示，每天工作都要到十點多，周末加班是常態，工資還他媽低的可憐，不過自己現在是實習生，也不在乎，得知我要去上海找工作，他說明年畢業我也盡量往那邊找工作。

我說，那就太好了，我本來還有些慚愧，本來我在北京還能給你些照應，結果你還沒來我就走了，你還沒走，我也要走了，我們相談甚歡，哈哈大笑，毫無顧忌，他晚上還要回去加班，不一會也匆忙的離開了。

第二天晚上，我再一次踏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這一次我平靜的多，因為已經約了五家面試，有兩家是我比較心儀的公司，至少夠我忙活一段時間的，在疾駛的火車上，我開始回想自己這半年多的動蕩不安。

初入職場的迷茫，以及對大學安逸生活的懷念，搞不清楚是因為迷茫而懷念以前，還是因為過往的安逸讓人惰于思考，才變得迷茫，事情永遠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很多時候，是因為有了選擇，才變得焦躁不安。

我以前會覺得，工作，不就是賺錢嘛，工作的目的還不是為了不工作，現在覺得，還真不是，可能我們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干的是什么，但肯定知道自己不想干什么，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長夜將至，我將從今開始守望，至死方休。..。

走的時候，我退掉了北京地鐵卡，在放假前離開上海的時候，我辦了一張上海地鐵卡。

回到上海以后，開始了從沒體驗過的社招處女秀，本來想描述一下這段時間的心酸，但我意在勵志，就不多提，總之，表面平靜內心早已風起云涌，周三到了上海，周四去面試第一家，兩輪面試，不到倆小時，周五上午給了結果，說面試官對我還算滿意的，期待我加入，但是薪水肯定要比你上家公司低一些。

周五下午又去面第二家，筆試加兩輪技面一輪HR面一直從一點多到了五點，hr說前三輪對你都算滿意，還需要CEO面一下，下周一再來吧，什么，還要CEO面，是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的那個CEO嗎，我故作淡定的說周一我有兩場面試，她于是把時間定在了五點半。

周一上午，我去面第三家，到了公司門口，躊躇了很久，最終沒有進去，因為下午是一場我更心儀的公司的面試，我怕精力會跟不上，下午如約趕往第四家，這是一家近兩三年才迅速發展起來的公司，做音頻的，我也是他們產品的用戶，從不到兩點開始，直到我出來公司，看了看表，5點10分，兩輪面試三個多小時，出來直接虛脫了，還剩二十分鐘，我一路小跑跟著導航到了第二家公司進行最后一輪面試。

最終一切都很順利，面了三家，都順利通過，我自信心爆棚，也無意在參加接下來的面試，開始做出選擇，其中第二家公司能給開到五位數，但我心里早有決斷，至此，一切塵埃落定。其中心酸，能再寫個幾天幾夜，但是，結果是好的，過程就顯得云淡風輕，我很滿意。

第二天，和朋友一塊吃飯，聊了聊過去，聊了聊未來，我們決定一塊出來租房子，我想起了高中的時候，我的另一個哥們，就是前面提到的在北京讀研的女生曾經喜歡的人，那時候我們總是形影不離，也一塊幻想過，畢業以后去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塊找工作，一塊租房子，一塊吹牛逼，我突然感慨，那原來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了，而如今我已經和另一個人過上了這種生活，現在我們也偶爾聯系，聊天的感覺依舊，我們都能很默契的一秒入戲，聽他說，如果一切順利，明年他也要出國了，我問他女朋友怎么辦，他沒細說。

一切似乎沒有那么好，但也沒有那么壞，學生時代越來越遠，那些曾經朝夕相處的人，他們的生命里都曾有過我的軌跡，后來，隨著時間的推搡，就這樣，散落在天涯，他們中大多各自有了新的伴侶，你不再熟識，也參與不上，恩恩怨怨，曲曲折折，時間如雪，覆蓋一切，不過，生活還在繼續，我也給了自己一個企盼，希望自己能活的平凡而體面，保持身材，曾經的朋友也一定在路上體會自己那段路的酸甜苦辣，這里不是末路，也不是陌路，雖然那些命運的交織終會越來越淡，在越走越遠的路上，還是真誠地，愿你歲月無波瀾.